036（雙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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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雙更合一）
這會兒她終於算是將憋在心裏頭的那些話說了出來。
回到梁國的這些日子以來，晏晏一直都很想問顧元昭這個問題，想知道他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
晏晏不敢也不會真以為眼前這曾經害得自己受盡苦楚的人對自己有什麽所謂的情意，所以她只能想想自己對他而言，是否是還能有什麽可以利用的餘地
是用她的血肉入藥，要是旁的
她想要個答案，若是沒得選，不如索性給她個痛快的。
總好過這日日夜夜的折磨。
顧元昭頓在了那兒，心裏一陣苦澀，也不怪她這樣想，畢竟曾經，他確確實實的是只將她當作一味藥來看待，甚至未曾將她當作活著的人……
那陣情意，初現萌芽的時候，竟是連他自個都不敢去相信，更別說是旁人了。
可他到底是鼓足了勇氣，將在心裏頭來回醞釀了許久的話兒說出了口。
他道: “不是旁的，只是晏晏，我大約是將你放在了心裏頭，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聲音有些急切，可那其中的溫柔繾綣也並未因此少上半分。
周應同長星一塊兒低下頭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晏晏卻沒覺得害羞，因為她根本沒信這話。
顧元昭對她說的謊話那樣多，傷害她的事兒更是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了，被他騙了那麽多回，便是個傻子，也知道該是要長長記性了。
怎麽還會信了他的話
顧元昭卻是看著晏晏，手心裏頭沁了一層薄薄的汗——他有些緊張。
便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未曾緊張過的他，這會兒卻是真的緊張了。
他不知道晏晏會給一個什麽樣的回應，盡管知曉他們之間隔著那麽多的事，他可不可能輕易便能的得到原諒，可是他還是克制不住心裏邊的期待。
也正在這當口，底下的人敲了一聲鑼，那聲音頓時將晏晏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原來是拍賣開始了。
既然是拍賣，那肯定不可能只有一樣東西，楊柳居在上京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字畫鋪子，若是只拿出一樣來拍賣卻是有些寒磣了。
所以除卻最後邊那個壓軸的，前面還有其他的字畫拿出來一塊兒拍賣。
楊柳居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即便只是放在前頭拿來拍賣的也都是難得一見的字畫。
所以每取出一幅字畫來，底下便都是唏噓一片，也都很快就能被拍走。
晏晏不懂字畫，可瞧著那底下的世家子弟的反應，便也知道那些東西應當算是好物件。
畢竟那些人或許附庸風雅，可到底不算事沒見過世面的，這幾幅字畫既然能引得他們如此反應，想來卻是不同凡響。
不過這會兒顧元昭倒還是未有什麽反應，瞧著應當是在等後邊的字畫。
晏晏沒說話，繼續往下邊看去。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雅間裏頭除了楊柳居的小廝過來添過茶水之外，便沒有旁的動靜了。
這會兒拍賣已經是近了尾聲，最後一幅字畫也是已經拿了出來。
剛拿出那會兒便讓底下的世家子弟極為激動，晏晏聽了那幅畫的名頭便也就明白了。
原來是沈工的《陽春白雪》。
晏晏對字畫之類是全然不了解的，可是這沈工的名字卻並不陌生。
當初晏晏將那幅價值連城的《湖堤楊柳》摔在了泥地裏，便想著要賠顧元昭一幅《山居墨竹圖》，可陰差陽錯卻買了一幅贗品那事兒便讓她徹底的記住了沈工這個名字。
說是位名家，每一幅畫作都是讓人情願一擲千金的存在。
晏晏想起顧元昭好似也喜歡這東西，便也明白他大約是沖著這最後一幅畫來的。
可未曾想到底下的人為了爭這畫作都快打起來了，顧元昭依舊在自個邊上坐著，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瞧著確實是不著急的。
底下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應當是真的對這畫作難以割舍，所以即便是咬著牙也還是繼續將那價格往上擡。
到了最後，那幅最初定價為一千兩的《陽春白雪》如今已經被擡到了五千兩，只是到了這會兒，底下那些公子小姐都開始遲疑了。
最終叫出五千兩這個價的那個公子手心也是布滿了冷汗，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即便是沒瞧見有人有動靜，心頭卻也還是未曾放松下來。
這個價格已是超了他的預算。
要不是心裏邊實在喜歡，也是不至於一路將價格追到這個地步。
就在這畫作將要被他以五千兩買下的時候，最後便有一其貌不揚之人開口便道: “五千五百兩。”
一下子就加了五百兩。
底下那些公子小姐都不禁側目，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貴人出手如此闊綽，可瞧見那人模樣，都覺得陌生，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而那開了五千兩的公子這會兒面上已是布滿了冷汗，猶豫了好一會，最終是顫著聲道: “五千五百五十兩!”
氣勢很足，可卻只是加了五十兩。
晏晏瞧了一眼那與之競價之人，正好發覺他的目光往樓上瞧，一轉頭，果然看見顧元昭輕輕點了頭。
原來底下那人是他派去的，晏晏的心裏頭有了數，也就不覺得稀奇了。
不消多時，底下那拍賣便有了結果，顧元昭派去的人得了命令也就不再顧忌，一路將原本五千兩銀子的價格擡到了七千兩。
坐在前邊那位公子已是面如死灰一般癱坐在那椅子上，顯然是死了心。
最後，雅間外邊傳來一陣敲門聲響，顧元昭去讓周應將那畫作取了過來。
到這會兒，晏晏還未曾明白他的真正用意，他喜歡這幅畫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兒，畢竟他喜好字畫的名聲是從前就有的，對於他們這種喜好風雅的人來說，為了沈工的畫作一擲千金並非是什麽稀罕事。
晏晏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帶自個走這一趟。
可很快，顧元昭就用他自己的行為告知了晏晏答覆。
他將那幅畫遞給了晏晏， “送你的。”
“這是做什麽”晏晏沒接，這畫作對於他們這種喜好字畫的人來說是難得之物，對於自己而言，頂天了就不過是個尋常裝飾罷了。
給了自己還不如給底下那些真心喜歡的人，至少不算是暴殄天物了。
“之前在府中，有一回……”顧元昭默了默，到底是往下說下去， “你為了沈工的一幅畫，費了不少心思，我想著，你應當是喜歡他的畫作，所以……”
所以在打聽到楊柳居剛得來那幅《陽春白雪》便起了拿來送給她的心思，即使她當初費盡心思也想要得來的東西，那想必是真心喜歡。
若是能將這送給她，應當也能博她一笑。
顧元昭將事情想得很好，可晏晏聽了這話，卻是全然笑不出來。
顧元昭的話，只是將她拉入到了那陣愚蠢的回憶當中。
她依舊沒去接那幅畫，只是搖搖頭， “我並不懂字畫，甚至在那次之前，根本就未曾聽說過沈工那號人物。”
“那……”顧元昭的手僵在了那兒。
“那我為何要將所有積蓄都拿去買一幅我根本就看不懂，也不喜歡的畫作”晏晏替他將他還未曾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問了出來。
顧元昭看向她，便聽她笑著道: “世子爺大約忘記了，乞巧節那日，我同沈工的那幅《湖堤春曉》一塊摔進了泥坑了，便欠下了您一幅畫。”
“後邊恰好遇上世子爺生辰，便想著若是能買下一幅沈工的畫來當作給世子爺的生辰禮，那世子您大概……會很高興。”
直至此刻，晏晏回想起過去那些事兒，還覺得有些好笑。
他只將她當作救那位貴人的解藥，可她卻真將他的喜怒哀樂放在了心裏邊。
就像是當初拿了幾十兩銀子就像買下那幅《山居墨竹圖》一樣，太過癡心妄想，最後買回來的只是一幅贗品，也算是警醒了吧。
顧元昭聽著這些話，想起了那日，晏晏將雙手背在後邊，說想送他生辰禮。
還信心滿滿的說那樣生辰禮是他一定會喜歡的。
他以為那只是一件細不可聞的小事，可此刻，他回想起當日的景象，竟然連她擡頭望向他的時候，眼裏的亮光都還能記得分明。
而最後，他到底是沒收到那樣禮物。
蘇雲幸進來之後，晏晏就走了，至於她的禮物，顧元昭記得周應好似提過一句，說她不知怎麽想的，又將那禮物帶了回去。
顧元昭聽著也沒放在心裏，這一樁事情，好似也就這樣過去了。
直至今日，他方才知曉晏晏那日藏在身後的禮物是什麽，也方才明白，那日的她心裏邊有多期待，又有多失望。
顧元昭拿著那幅畫，心裏邊生出些不知所措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這份禮物，還應不應該送。
晏晏卻將那幅畫往回推了推， “世子爺知道我的，莫說旁的，便是提了筆都寫不出幾個像樣的字來，就不做這種附庸風雅的事兒了，免得惹人笑話。”
顧元昭沒說話，晏晏卻已經是失去了耐心， “若是今日，世子爺只是因著一樁誤會，想送我這幅《陽春白雪》的話，那這事兒也就算是了了，我便也能先回去了吧。”
她並不想同他呆在一塊兒。
顧元昭將心裏邊那陣慌亂壓了下去，又把手中的那幅畫遞給了周應，然後才道: “時候還在，我再帶你去一處地方。”
晏晏沒拒絕，也沒法拒絕。
與其等著他拿聖旨來作為威脅，還不如索性應下，反正既然人都在梁國了，本就已經沒有旁的選擇了。
便也就跟在顧元昭的後頭走了出去。
這會兒樓下參加拍賣的公子小姐已經是散了許多，除卻幾個到現在還未能接受那畫作落於旁人之手的還坐在那兒借酒澆愁，便都已經走了。
晏晏一下來，便能夠明顯感覺寬敞了許多，也清凈了許多。
她跟在顧元昭後邊一道兒走了出去，到了門口又是登了馬車，看來要去的地方應當是有些距離。
晏晏並不知道顧元昭打算帶自己去什麽地方。
經歷過了楊柳居這一出之後，她越發是看不清楚顧元昭的心裏邊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若是再想以她的血肉入藥，或者不夠，還想要再給她餵幾年的毒藥，那便直接動手就是了。
所謂西隴，其實根本就未曾被他們真正放在眼裏，便是她真的死在了梁國，西隴又能如何
就譬如當初，顧元昭想讓晏晏回來，西隴再怎麽不情願，也是別無選擇。
晏晏心裏頭明白，顧元昭不可能會顧著西隴。
只是若這一切真的如他而言是因為他對自己生出了情意來，那他說的這份情意，實在可笑。
晏晏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不再去想了。
她斜斜倚在那馬車上閉目養神。
一旁的長星醞釀了幾番，終於是將心裏邊那些擔憂說出了口， “殿下，午間的藥您就沒用，這若是再跟著他跑一趟，那晚間的湯藥怕也趕不上時候了。”
晏晏眼睛都未曾睜開，只是輕聲回了一句， “等回去讓人熱一熱，再喝就是了。”
“這怎麽行”長星瞧她這副無所謂的模樣更是著急， “賀老太醫說過，這藥千萬不能誤了時辰，您這樣萬一出了什麽事兒……”
“能出什麽事”晏晏睜了眼，反問了一句。
長星沒說話，是不敢說。
晏晏瞧著她這副樣子，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放心吧，長星，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邊還是有數的。”
如此，長信到底是沒再說些什麽了。
可心裏邊的擔心卻始終沒少。
這一段路程不算太長，不到半個時辰，車軲轆轉動的聲響停下，長星掀開了簾子，晏晏一瞧，又是個熟悉地兒。
是上京邊上的那條小河。
晏晏同顧元昭來過一回，是乞巧節那日夜裏，他們來這兒放花燈。
那一夜河裏頭飄著的花燈連成了一片，飄的遠了，看起來又好似連上了天邊的月亮，那日的景致，晏晏至今記得。
顧元昭的時間掐的正好，下了馬車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天邊一輪彎月淺淺淡淡的浮現，夜色還未曾全然壓下來，小河邊上卻已經點了星星點點的燈，不是很亮，但是站在這兒的兩人，卻能很清晰的看到彼此。
晏晏往前踏了一步，看著這熟悉的景致，心裏卻又覺得陌生。
不過三個月，所有的一切俱是和從前不同了。
那日千萬盞的光亮，隨風入耳的歡聲笑語，此刻都化作了長久的寂寥。
“上次來時，還是三個月前了。”顧元昭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心頭那些起伏的情緒也趨於平靜。
她揚起頭看向顧元昭， “世子爺是帶我來這兒做什麽的，回憶過往嗎”
心頭那陣情緒平覆下來，她心也冷靜了下來，如今對著眼前的人，除了恐懼和厭惡，再多的就是不解了。
顧元昭不知什麽時候取了兩盞荷花燈過來，一盞遞到了晏晏跟前， “我記得，你喜歡放花燈。”
晏晏接過他遞過來的那盞荷花燈，細看之下卻瞧見這荷花燈的模樣有些怪異，她有些不確定道: “這花燈，是你做的嗎”
若是從哪個商鋪裏邊買來的，即便是最為便宜的那種也不至於生的如此怪異。
顧元昭不缺這點銀子，也不應當會在這兒省這麽一星半點，所以晏晏也就只能想到這麽一個可能性。
“看來我的手藝確實不好。”顧元昭沒否認，但也確實沒想到晏晏只是一眼就辨認出來。
他原先也是想著去買兩盞花燈，可奈何上次燈節已是三個月前的事兒了，即便是當日未曾賣完的花燈都已經是被那些商販以及其低廉的價格賣了出去，哪裏會囤積在手中三個月之久。
若是去找那些能制花燈的手藝人便又要花費些功夫，怕是趕不及了。
顧元昭想著那花燈瞧起來並非是多麽覆雜的物件，便索性自個動了手。
瞧見顧元昭端坐在哪兒擺弄一盞荷花燈的時候，周應眼都直了，從來未曾想過自家主子竟也會有這種時候。
顧元昭也未能想過那翹起來並不覆雜的東西，做起來也未必就真不覆雜。
他廢了一個晚上加上一個上午才算是勉強做出兩盞像模像樣的荷花燈了，也沒想過這東西一到了晏晏的手中，她瞧出了不對來。
晏晏看著眼前人，心頭越發的不解。
在他身邊三年之久，晏晏從未曾見到他這副模樣。
因為以為自己喜歡沈工的畫作便花了大價錢拍賣了那幅《陽春白雪》送給自己做禮物，也會為了讓自己能放上花燈而親手制兩盞花燈。
這花燈雖說樣子怪異了些，可往精細的地方一瞧，也能看出來做它的人沒少費心思。
若是在那三年前，顧元昭能送她這樣的一盞花燈，她定會開心許久，然後小心將這花燈當作最為寶貴的東西珍藏。
可惜她是在知曉了一切的三年之後拿到的這盞花燈。
所以她心裏邊只有不解。
她拎起那盞花燈看著眼前的人，問他， “這算什麽算是彌補那日的遺憾嗎”
那日的那盞花燈雖是放進了河裏，可後邊碰上了蘇雲幸，顧元昭便將一腔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所以他以為那日，晏晏心裏邊應當是留了遺憾的。
便想要替她圓了這遺憾。
可他未曾想過晏晏會將這事直白的說出來，一時之間心裏邊又像是壓著什麽，連帶著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那天確實，我很對不起……”他在道歉，不僅僅是因為後來跟蘇雲幸走了，還因為她出了事，他卻只擔心她作為解藥，能不能繼續存活下去。
不願意斷了幾年的努力，便就能毫不顧忌的讓她繼續服用那帶了毒的湯藥。
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也不肯停下。
“你真是這樣想的。”晏晏眼裏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她將那盞荷花燈塞了回去， “若是從前我還在您身邊伺候的時候，我能收到這盞荷花燈，我會很開心，甚至於到了最後，您將那把刀子抵在我胸口的時候，我回憶起這一樁事，心裏邊還能有那麽一點點甜。”
“可惜，您是現在送給我的。”
顧元昭站在那兒，正好瞧見晏晏眼底未曾掩飾的淡漠和疏遠，心裏邊又是一陣鈍疼。
“我是想彌補的，晏晏。”許是被這夜風吹了太久，顧元昭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看向晏晏，聲音放得很輕， “能給我個機會嗎這一回，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這句話在他心裏邊徘徊了許久，如今他終於是在這夜色底下將那話說了出來。
晏晏的目光同他對上，他再沒法從她眼裏瞧見期待，羞澀以及所有的美好的情感，只能看見冰冷到了股子裏的淡漠。
“不能。”她道: “其實世子爺從來未曾喜歡過我，不管是從前，亦或者是現在。”
“在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餵他真心喜歡的人喝三年，六年的毒，會只將她當作一樣沒有生命的解藥，會將她的心剖開……取她的血!”
晏晏說到這兒，眼底又是一陣酸澀，可眼淚到底是沒流下來。
她忍了回去。
顧元昭張了張嘴，是想解釋的，可不管是多麽像樣的解釋，都無法抹去過去的他，確確實實的是未曾將她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她當初的那些情意，他也是知道的，可卻也只將那些情意當作可以利用的東西來看待。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他標上了明確的價值，他每走一步算計得剛剛好，什麽該留下，什麽該舍棄，他都知道得分明。
可惜很多事兒真就是因果輪回，他所不珍視的一切，最後卻成為了他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晏晏沒想得到他的回應。
因為她心裏明白，很多東西是得不到回應的。
她轉了身往回走了幾步，原本是想著話都說到這兒了，顧元昭應當是不會攔著自己回去了，卻不曾想正在這會兒心口傳來一陣絞痛。
她意識到了什麽，又往前走了一步，而後那陣絞痛之感愈發劇烈，最終她支撐不住，沈沈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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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她終於算是將憋在心裏頭的那些話說了出來。
回到梁國的這些日子以來，晏晏一直都很想問顧元昭這個問題，想知道他到底是打的什麽主意。
晏晏不敢也不會真以為眼前這曾經害得自己受盡苦楚的人對自己有什麽所謂的情意，所以她只能想想自己對他而言，是否是還能有什麽可以利用的餘地
是用她的血肉入藥，要是旁的
她想要個答案，若是沒得選，不如索性給她個痛快的。
總好過這日日夜夜的折磨。
顧元昭頓在了那兒，心裏一陣苦澀，也不怪她這樣想，畢竟曾經，他確確實實的是只將她當作一味藥來看待，甚至未曾將她當作活著的人……
那陣情意，初現萌芽的時候，竟是連他自個都不敢去相信，更別說是旁人了。
可他到底是鼓足了勇氣，將在心裏頭來回醞釀了許久的話兒說出了口。
他道: “不是旁的，只是晏晏，我大約是將你放在了心裏頭，是真的……喜歡你。”
他的聲音有些急切，可那其中的溫柔繾綣也並未因此少上半分。
周應同長星一塊兒低下頭去，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的模樣。
晏晏卻沒覺得害羞，因為她根本沒信這話。
顧元昭對她說的謊話那樣多，傷害她的事兒更是已經數不清有多少了，被他騙了那麽多回，便是個傻子，也知道該是要長長記性了。
怎麽還會信了他的話
顧元昭卻是看著晏晏，手心裏頭沁了一層薄薄的汗——他有些緊張。
便是刀子架在脖子上也未曾緊張過的他，這會兒卻是真的緊張了。
他不知道晏晏會給一個什麽樣的回應，盡管知曉他們之間隔著那麽多的事，他可不可能輕易便能的得到原諒，可是他還是克制不住心裏邊的期待。
也正在這當口，底下的人敲了一聲鑼，那聲音頓時將晏晏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原來是拍賣開始了。
既然是拍賣，那肯定不可能只有一樣東西，楊柳居在上京好歹也是鼎鼎有名的字畫鋪子，若是只拿出一樣來拍賣卻是有些寒磣了。
所以除卻最後邊那個壓軸的，前面還有其他的字畫拿出來一塊兒拍賣。
楊柳居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即便只是放在前頭拿來拍賣的也都是難得一見的字畫。
所以每取出一幅字畫來，底下便都是唏噓一片，也都很快就能被拍走。
晏晏不懂字畫，可瞧著那底下的世家子弟的反應，便也知道那些東西應當算是好物件。
畢竟那些人或許附庸風雅，可到底不算事沒見過世面的，這幾幅字畫既然能引得他們如此反應，想來卻是不同凡響。
不過這會兒顧元昭倒還是未有什麽反應，瞧著應當是在等後邊的字畫。
晏晏沒說話，繼續往下邊看去。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雅間裏頭除了楊柳居的小廝過來添過茶水之外，便沒有旁的動靜了。
這會兒拍賣已經是近了尾聲，最後一幅字畫也是已經拿了出來。
剛拿出那會兒便讓底下的世家子弟極為激動，晏晏聽了那幅畫的名頭便也就明白了。
原來是沈工的《陽春白雪》。
晏晏對字畫之類是全然不了解的，可是這沈工的名字卻並不陌生。
當初晏晏將那幅價值連城的《湖堤楊柳》摔在了泥地裏，便想著要賠顧元昭一幅《山居墨竹圖》，可陰差陽錯卻買了一幅贗品那事兒便讓她徹底的記住了沈工這個名字。
說是位名家，每一幅畫作都是讓人情願一擲千金的存在。
晏晏想起顧元昭好似也喜歡這東西，便也明白他大約是沖著這最後一幅畫來的。
可未曾想到底下的人為了爭這畫作都快打起來了，顧元昭依舊在自個邊上坐著，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瞧著確實是不著急的。
底下那些世家公子小姐應當是真的對這畫作難以割舍，所以即便是咬著牙也還是繼續將那價格往上擡。
到了最後，那幅最初定價為一千兩的《陽春白雪》如今已經被擡到了五千兩，只是到了這會兒，底下那些公子小姐都開始遲疑了。
最終叫出五千兩這個價的那個公子手心也是布滿了冷汗，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即便是沒瞧見有人有動靜，心頭卻也還是未曾放松下來。
這個價格已是超了他的預算。
要不是心裏邊實在喜歡，也是不至於一路將價格追到這個地步。
就在這畫作將要被他以五千兩買下的時候，最後便有一其貌不揚之人開口便道: “五千五百兩。”
一下子就加了五百兩。
底下那些公子小姐都不禁側目，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貴人出手如此闊綽，可瞧見那人模樣，都覺得陌生，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而那開了五千兩的公子這會兒面上已是布滿了冷汗，猶豫了好一會，最終是顫著聲道: “五千五百五十兩!”
氣勢很足，可卻只是加了五十兩。
晏晏瞧了一眼那與之競價之人，正好發覺他的目光往樓上瞧，一轉頭，果然看見顧元昭輕輕點了頭。
原來底下那人是他派去的，晏晏的心裏頭有了數，也就不覺得稀奇了。
不消多時，底下那拍賣便有了結果，顧元昭派去的人得了命令也就不再顧忌，一路將原本五千兩銀子的價格擡到了七千兩。
坐在前邊那位公子已是面如死灰一般癱坐在那椅子上，顯然是死了心。
最後，雅間外邊傳來一陣敲門聲響，顧元昭去讓周應將那畫作取了過來。
到這會兒，晏晏還未曾明白他的真正用意，他喜歡這幅畫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兒，畢竟他喜好字畫的名聲是從前就有的，對於他們這種喜好風雅的人來說，為了沈工的畫作一擲千金並非是什麽稀罕事。
晏晏不明白的是他為何要帶自個走這一趟。
可很快，顧元昭就用他自己的行為告知了晏晏答覆。
他將那幅畫遞給了晏晏， “送你的。”
“這是做什麽”晏晏沒接，這畫作對於他們這種喜好字畫的人來說是難得之物，對於自己而言，頂天了就不過是個尋常裝飾罷了。
給了自己還不如給底下那些真心喜歡的人，至少不算是暴殄天物了。
“之前在府中，有一回……”顧元昭默了默，到底是往下說下去， “你為了沈工的一幅畫，費了不少心思，我想著，你應當是喜歡他的畫作，所以……”
所以在打聽到楊柳居剛得來那幅《陽春白雪》便起了拿來送給她的心思，即使她當初費盡心思也想要得來的東西，那想必是真心喜歡。
若是能將這送給她，應當也能博她一笑。
顧元昭將事情想得很好，可晏晏聽了這話，卻是全然笑不出來。
顧元昭的話，只是將她拉入到了那陣愚蠢的回憶當中。
她依舊沒去接那幅畫，只是搖搖頭， “我並不懂字畫，甚至在那次之前，根本就未曾聽說過沈工那號人物。”
“那……”顧元昭的手僵在了那兒。
“那我為何要將所有積蓄都拿去買一幅我根本就看不懂，也不喜歡的畫作”晏晏替他將他還未曾來得及問出口的問題問了出來。
顧元昭看向她，便聽她笑著道: “世子爺大約忘記了，乞巧節那日，我同沈工的那幅《湖堤春曉》一塊摔進了泥坑了，便欠下了您一幅畫。”
“後邊恰好遇上世子爺生辰，便想著若是能買下一幅沈工的畫來當作給世子爺的生辰禮，那世子您大概……會很高興。”
直至此刻，晏晏回想起過去那些事兒，還覺得有些好笑。
他只將她當作救那位貴人的解藥，可她卻真將他的喜怒哀樂放在了心裏邊。
就像是當初拿了幾十兩銀子就像買下那幅《山居墨竹圖》一樣，太過癡心妄想，最後買回來的只是一幅贗品，也算是警醒了吧。
顧元昭聽著這些話，想起了那日，晏晏將雙手背在後邊，說想送他生辰禮。
還信心滿滿的說那樣生辰禮是他一定會喜歡的。
他以為那只是一件細不可聞的小事，可此刻，他回想起當日的景象，竟然連她擡頭望向他的時候，眼裏的亮光都還能記得分明。
而最後，他到底是沒收到那樣禮物。
蘇雲幸進來之後，晏晏就走了，至於她的禮物，顧元昭記得周應好似提過一句，說她不知怎麽想的，又將那禮物帶了回去。
顧元昭聽著也沒放在心裏，這一樁事情，好似也就這樣過去了。
直至今日，他方才知曉晏晏那日藏在身後的禮物是什麽，也方才明白，那日的她心裏邊有多期待，又有多失望。
顧元昭拿著那幅畫，心裏邊生出些不知所措來。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也不知道這份禮物，還應不應該送。
晏晏卻將那幅畫往回推了推， “世子爺知道我的，莫說旁的，便是提了筆都寫不出幾個像樣的字來，就不做這種附庸風雅的事兒了，免得惹人笑話。”
顧元昭沒說話，晏晏卻已經是失去了耐心， “若是今日，世子爺只是因著一樁誤會，想送我這幅《陽春白雪》的話，那這事兒也就算是了了，我便也能先回去了吧。”
她並不想同他呆在一塊兒。
顧元昭將心裏邊那陣慌亂壓了下去，又把手中的那幅畫遞給了周應，然後才道: “時候還在，我再帶你去一處地方。”
晏晏沒拒絕，也沒法拒絕。
與其等著他拿聖旨來作為威脅，還不如索性應下，反正既然人都在梁國了，本就已經沒有旁的選擇了。
便也就跟在顧元昭的後頭走了出去。
這會兒樓下參加拍賣的公子小姐已經是散了許多，除卻幾個到現在還未能接受那畫作落於旁人之手的還坐在那兒借酒澆愁，便都已經走了。
晏晏一下來，便能夠明顯感覺寬敞了許多，也清凈了許多。
她跟在顧元昭後邊一道兒走了出去，到了門口又是登了馬車，看來要去的地方應當是有些距離。
晏晏並不知道顧元昭打算帶自己去什麽地方。
經歷過了楊柳居這一出之後，她越發是看不清楚顧元昭的心裏邊到底是怎麽想的了。
若是再想以她的血肉入藥，或者不夠，還想要再給她餵幾年的毒藥，那便直接動手就是了。
所謂西隴，其實根本就未曾被他們真正放在眼裏，便是她真的死在了梁國，西隴又能如何
就譬如當初，顧元昭想讓晏晏回來，西隴再怎麽不情願，也是別無選擇。
晏晏心裏頭明白，顧元昭不可能會顧著西隴。
只是若這一切真的如他而言是因為他對自己生出了情意來，那他說的這份情意，實在可笑。
晏晏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便不再去想了。
她斜斜倚在那馬車上閉目養神。
一旁的長星醞釀了幾番，終於是將心裏邊那些擔憂說出了口， “殿下，午間的藥您就沒用，這若是再跟著他跑一趟，那晚間的湯藥怕也趕不上時候了。”
晏晏眼睛都未曾睜開，只是輕聲回了一句， “等回去讓人熱一熱，再喝就是了。”
“這怎麽行”長星瞧她這副無所謂的模樣更是著急， “賀老太醫說過，這藥千萬不能誤了時辰，您這樣萬一出了什麽事兒……”
“能出什麽事”晏晏睜了眼，反問了一句。
長星沒說話，是不敢說。
晏晏瞧著她這副樣子，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放心吧，長星，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裏邊還是有數的。”
如此，長信到底是沒再說些什麽了。
可心裏邊的擔心卻始終沒少。
這一段路程不算太長，不到半個時辰，車軲轆轉動的聲響停下，長星掀開了簾子，晏晏一瞧，又是個熟悉地兒。
是上京邊上的那條小河。
晏晏同顧元昭來過一回，是乞巧節那日夜裏，他們來這兒放花燈。
那一夜河裏頭飄著的花燈連成了一片，飄的遠了，看起來又好似連上了天邊的月亮，那日的景致，晏晏至今記得。
顧元昭的時間掐的正好，下了馬車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天邊一輪彎月淺淺淡淡的浮現，夜色還未曾全然壓下來，小河邊上卻已經點了星星點點的燈，不是很亮，但是站在這兒的兩人，卻能很清晰的看到彼此。
晏晏往前踏了一步，看著這熟悉的景致，心裏卻又覺得陌生。
不過三個月，所有的一切俱是和從前不同了。
那日千萬盞的光亮，隨風入耳的歡聲笑語，此刻都化作了長久的寂寥。
“上次來時，還是三個月前了。”顧元昭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心頭那些起伏的情緒也趨於平靜。
她揚起頭看向顧元昭， “世子爺是帶我來這兒做什麽的，回憶過往嗎”
心頭那陣情緒平覆下來，她心也冷靜了下來，如今對著眼前的人，除了恐懼和厭惡，再多的就是不解了。
顧元昭不知什麽時候取了兩盞荷花燈過來，一盞遞到了晏晏跟前， “我記得，你喜歡放花燈。”
晏晏接過他遞過來的那盞荷花燈，細看之下卻瞧見這荷花燈的模樣有些怪異，她有些不確定道: “這花燈，是你做的嗎”
若是從哪個商鋪裏邊買來的，即便是最為便宜的那種也不至於生的如此怪異。
顧元昭不缺這點銀子，也不應當會在這兒省這麽一星半點，所以晏晏也就只能想到這麽一個可能性。
“看來我的手藝確實不好。”顧元昭沒否認，但也確實沒想到晏晏只是一眼就辨認出來。
他原先也是想著去買兩盞花燈，可奈何上次燈節已是三個月前的事兒了，即便是當日未曾賣完的花燈都已經是被那些商販以及其低廉的價格賣了出去，哪裏會囤積在手中三個月之久。
若是去找那些能制花燈的手藝人便又要花費些功夫，怕是趕不及了。
顧元昭想著那花燈瞧起來並非是多麽覆雜的物件，便索性自個動了手。
瞧見顧元昭端坐在哪兒擺弄一盞荷花燈的時候，周應眼都直了，從來未曾想過自家主子竟也會有這種時候。
顧元昭也未能想過那翹起來並不覆雜的東西，做起來也未必就真不覆雜。
他廢了一個晚上加上一個上午才算是勉強做出兩盞像模像樣的荷花燈了，也沒想過這東西一到了晏晏的手中，她瞧出了不對來。
晏晏看著眼前人，心頭越發的不解。
在他身邊三年之久，晏晏從未曾見到他這副模樣。
因為以為自己喜歡沈工的畫作便花了大價錢拍賣了那幅《陽春白雪》送給自己做禮物，也會為了讓自己能放上花燈而親手制兩盞花燈。
這花燈雖說樣子怪異了些，可往精細的地方一瞧，也能看出來做它的人沒少費心思。
若是在那三年前，顧元昭能送她這樣的一盞花燈，她定會開心許久，然後小心將這花燈當作最為寶貴的東西珍藏。
可惜她是在知曉了一切的三年之後拿到的這盞花燈。
所以她心裏邊只有不解。
她拎起那盞花燈看著眼前的人，問他， “這算什麽算是彌補那日的遺憾嗎”
那日的那盞花燈雖是放進了河裏，可後邊碰上了蘇雲幸，顧元昭便將一腔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所以他以為那日，晏晏心裏邊應當是留了遺憾的。
便想要替她圓了這遺憾。
可他未曾想過晏晏會將這事直白的說出來，一時之間心裏邊又像是壓著什麽，連帶著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那天確實，我很對不起……”他在道歉，不僅僅是因為後來跟蘇雲幸走了，還因為她出了事，他卻只擔心她作為解藥，能不能繼續存活下去。
不願意斷了幾年的努力，便就能毫不顧忌的讓她繼續服用那帶了毒的湯藥。
即便是最艱難的時候，也不肯停下。
“你真是這樣想的。”晏晏眼裏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她將那盞荷花燈塞了回去， “若是從前我還在您身邊伺候的時候，我能收到這盞荷花燈，我會很開心，甚至於到了最後，您將那把刀子抵在我胸口的時候，我回憶起這一樁事，心裏邊還能有那麽一點點甜。”
“可惜，您是現在送給我的。”
顧元昭站在那兒，正好瞧見晏晏眼底未曾掩飾的淡漠和疏遠，心裏邊又是一陣鈍疼。
“我是想彌補的，晏晏。”許是被這夜風吹了太久，顧元昭的聲音有些沙啞，他看向晏晏，聲音放得很輕， “能給我個機會嗎這一回，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這句話在他心裏邊徘徊了許久，如今他終於是在這夜色底下將那話說了出來。
晏晏的目光同他對上，他再沒法從她眼裏瞧見期待，羞澀以及所有的美好的情感，只能看見冰冷到了股子裏的淡漠。
“不能。”她道: “其實世子爺從來未曾喜歡過我，不管是從前，亦或者是現在。”
“在這世上，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餵他真心喜歡的人喝三年，六年的毒，會只將她當作一樣沒有生命的解藥，會將她的心剖開……取她的血!”
晏晏說到這兒，眼底又是一陣酸澀，可眼淚到底是沒流下來。
她忍了回去。
顧元昭張了張嘴，是想解釋的，可不管是多麽像樣的解釋，都無法抹去過去的他，確確實實的是未曾將她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她當初的那些情意，他也是知道的，可卻也只將那些情意當作可以利用的東西來看待。
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他標上了明確的價值，他每走一步算計得剛剛好，什麽該留下，什麽該舍棄，他都知道得分明。
可惜很多事兒真就是因果輪回，他所不珍視的一切，最後卻成為了他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晏晏沒想得到他的回應。
因為她心裏明白，很多東西是得不到回應的。
她轉了身往回走了幾步，原本是想著話都說到這兒了，顧元昭應當是不會攔著自己回去了，卻不曾想正在這會兒心口傳來一陣絞痛。
她意識到了什麽，又往前走了一步，而後那陣絞痛之感愈發劇烈，最終她支撐不住，沈沈的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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